」
他依舊不為所動。
帳外一句「姐姐」,徹底拉回他的思緒。
小女孩的傷口已經結痂,整個人比初見時圓潤不少。
她埋在我的懷里撒嬌,我問她:
「瑤兒,你想家人嗎?」
她一怔,搖了搖頭,瑟縮地躲在我身后。
那一截空蕩蕩的衣袖搖來擺去,格外扎眼。
七日后,張文思松了口。
季家軍有張文思坐鎮,日益壯大。
瑤兒在我身邊,成天嘰嘰喳喳,說自己跟著爹娘走了好多路,是如何乞討要飯的,被人打后是怎麼逃跑的,若是遇到貴人是怎麼乞求食物的。
還說自己妹妹被領養那次,是娘親第一次笑。
領養的那戶人家心善,給了好多錢,那是全家人第一次吃肉。
娘親一邊吃一邊看著她哭:「大嘍,豬兒大了招人疼,就沒人換嘍,嗐。」
末了,瑤兒擦擦眼角的淚,抽泣道:
「是不是我再小一點,長得慢一點,也可以換出去賣錢,娘親和弟弟就會高興一點?娘親就不會難過了?」
我沒說什麼,只是在用飯的時候,將她的米飯堆得高些,再高些,讓她吃得安心。
她從不會自己加飯,給多少就吃多少,剛來時還因為這個餓肚子。
開春的時候,季阮擁著一個女子走到我身側。
「連娘,這是陳魚,日后你們要好好相處。」
那女子整個人就差掛在季阮身上。
她聲音細軟,小聲嘟囔,聲音卻剛好讓我聽見。
「我可是好人家的姑娘,亂兵沒打過來就遇到了子阮,當時姜國倒臺,姐姐身在盛都,聽說奔走逃命了三個月,又經歷了亂兵,不知遇到了多少危險。
「聽聞那些亂兵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女子,燒殺搶掠,無惡不作,姐姐你這般好看……
「哎呀,不管以前怎麼樣,姐姐沒事便好。」
……
6
她還在喋喋不休。
我是否清白之身,我早已不在乎,身逢亂世,活著,見想見到的人,才是最要緊的事。上一世的數日折磨,都不曾磨滅我求生的意志。
更何況陳魚不痛不癢的幾句話。
可看著陳魚,又覺得好笑。
她的確是少見的美人,姿態婀娜,膚色如玉,像一朵嬌花。
只是太蠢。
想到上一世,季阮就是為了她,一步步把庶妹逼入死路,我的笑意更深。拔下發間的簪子。
「送妹妹的見面禮。」
她當即笑得嬌羞:「這怎麼好意思。」
手已經伸了過來。
我順勢將她拉到懷里,手起簪落。
鮮血順著簪子的紋路滴落在地上。
陳魚驚叫。
「我的臉,我的臉。
「將軍,我的臉。」
我下手極重,傷痕見骨,絕無痊愈的可能。
「你是什麼東西,我和子阮是真正的患難夫妻,我二人的關系,我是否清白,豈是你兩句話就可以挑撥的?」
陳魚崩潰地大叫,當即就要沖過來和我廝打在一起。
她被季阮推倒在地上。
「連娘,你這是生氣了?」
他眼神亮晶晶的,仿佛我真就是他此生摯愛。
我花費數月編制的溫柔鄉,數次的救命之恩,又不時冷著他,讓他吃不著,他這顆心,從初見開始,一步步地被我算計。
于季阮而言。
陳魚和我的分量,不言而喻。
我嗔怒。
「夫君找旁的女子,自是要生氣的。」
7
五年里,季阮和昭陵對峙不下,庶妹竟做到了軍師的位置。
昭陵期間小勝幾次季阮,想必也是庶妹的手筆。
但季阮有張文思坐鎮,之后就把昭陵壓制得死死的,把他逼退三十里,蝸居在汝縣。
兩軍對峙不下。
我看著城外的烽火,還有不時路過的百姓,寒風凜冽。
上一世我也曾站在城墻上。
不過那時,是昭陵用相府的一眾人威脅我,讓我上城樓誘敵。
如今,我和他再無交集。
季阮解下大氅披在我身上,搓熱掌心,為我暖手。
我呼出一口熱氣,道:
「子阮,我們有孩子了。」
季阮眼神一亮,興奮得手都在顫抖。
我站在城墻上,難得笑了一下。
五年里,季阮并非只有我一人,念著兩次的救命之恩,他待我與旁人都不一樣。
姬妾添了數十個,各有風情,沒一人生下孩子。
迎第一個妃妾時,他向我承諾:
「連娘于我,有生死相隨的情意,更有再造之恩。娘子慧眼,先生也是多虧了娘子才歸攏,日后就算有再多新人,我也不會讓旁人生下長子。」
沒想到一語成讖。
他一句戲言,當真沒有一個妃妾懷有身孕。
我撫摸平坦的小腹,看著遠方。
守門的士兵和幾個百姓起了爭執。
汝縣如今在賀新年,搶了百姓過冬的存糧,讓原本艱難的日子更加難熬。
有不少人來到季阮的屬地,想要尋求庇護。
只是被守衛攔住。
「哪兒來的亂民,誰知道是不是奸細,滾滾滾。」
我想過去詢問,看到難民懷中的嬰孩,只覺得心口驟悶。
老爺子穿著草鞋,蘆花縫制的襖子,手指發抖。
他懷里,緊緊護著凍僵的孩兒。
一句句地說道:「軍爺,給個活路吧。
「軍爺,我兒苦啊。」
老爺子見到我和季阮,剛想跑過來求情,就被士兵打斷了腿。
他捧著斷氣的孩子,高高地舉起。
「將軍,夫人,行行好吧。
「可不可以用我老爺子的命,換孩兒一條活路。
「行行好吧,給孩子一口熱湯……」